（十七）
面对母亲日益神经质的诘问和哭诉，林然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内心焦急。虽然，争吵是爱的极端表现。但，更多的时候，林然选择了沉默。
沉默，让林然想起了父亲。小的时候，母亲的工作早出晚归，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父亲照顾林然。那时的林然有垂直腰际的长发，父亲会将其编成美丽的麻花辫。那时的林然有很多时尚漂亮的衣服，那是父亲按照《上海服饰》亲手缝制的。那时林然的家虽不大，但父亲会小空间放大件，把家布置的温馨实用。
父亲，聪明，能干，英俊，却生错了年代。6岁，上山下乡。19岁，失去父亲。哥哥受文革牵连，五年牢狱。姐姐都在部队从医，流动。虽身为家中幼子，但要承担照顾奶奶的责任，照顾两个姐姐两个孩子的责任，承担大家庭正常运转的责任。25岁，结婚，生子。没有一官半职，没有丰厚薪水，但在他的能力范围内，承担了自己的所有责任。36岁，失去母亲。50岁，胃溃疡手术。51岁，被人伤到头部。52岁，决定放弃一生心血经营的家。有心脏病。
命运的改变，其实有很多次机会。婚前有大家庭的责任，无法解脱。婚后有小家庭的责任，需要稳定。
他，没有高学历，虽然很爱读书。他，没有出过国，但是走遍了大半个中国。他，没有一官半职，却做好自己最本职的工作。他，没有丰厚薪水，却尽量满足妻女的要求。
这就是林然的父亲。林然很为他自豪和骄傲。
其实，林然和父亲很少交流。林然也不曾在父亲面前撒过娇。因为父亲的严肃和沉默，小时的林然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呢？懂得父亲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。18岁，父亲送给林然的生日礼物是《少女生活手册》。如此细腻和细节的关怀，让林然开始懂得父亲爱的方式——沉默，责任而宽容。
书本上说，孩子是从父亲那里学会对爱人的方式的。林然，好像也是如此，总是用沉默去掩饰内心的深刻的感情。
还在杭州到时候，父亲曾电话林然，声音哽咽，他对林然说，“不管爸爸妈妈发生什么事情，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”。生活教会林然，对于男人，理解很重要。父亲的哭泣更让林然心痛。俗话说，男儿有泪不轻弹。所以，内心，林然没有怪过父亲。虽然，这样的现实，也让林然感到措手不及，痛苦和哭泣。
“爸爸”，有多久没有开口说这两个字了？！
（十八）
生命中最亲和至爱的两个人，仿佛都换了一张面孔。父亲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冷静和宽容，易怒而雷霆。每次三方和谈的结果，都在吵闹中开始，又在吵闹中结束。父亲仿佛中了邪，不留余地，不留退路，哪怕明知可能做的是错误的决定。无视林然的哭诉，母亲的哀求。
怀着日后再复合的希望，在林然的授意下，母亲签了离婚协议书。林然认为这虽是下下策，但未必不是一个解脱。
协议书是林然起草的。没有结婚的林然，先学会了怎么写离婚协议书。生活是多么会开玩笑啊。办理手续那天，母亲情绪“正常”的让林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只是这场战争，消耗了林然太多。她来不及想太多，也并不知道婚姻对于像母亲这样的女人意味着什么，所以后来的日子是林然部曾预料的。那才是真正苦难的开始。
又到旅游时节。林然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。
林然去了江南一个烟花盛地。只为旧时的承诺。林然是个重承诺的女子。城市很好，虽不是烟花三月，但风景依旧。湖水，拱桥，堤岸柳，是林然喜欢的画面。旧市，茶楼，烟花巷，是林然沉溺的基调。
一样的白色房间，不一样的旅伴。被短信的铃声惊醒，林然以为已是另一个清晨。 "雨好大无伞，我流浪街头，无家可归"。凌晨时分，季宇的短信。林然，无端的难受。 "记住，你是有家的"。拇指跃动间。林然的回复是那样的坚定。在那一瞬间，林然动过给季宇一个家的念头。林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，因为季宇是一个孩子。孩子总是让人担心的。事后，林然都暗自佩服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坚毅。事后，季宇都未明白这话背后的勇气。
次日，只有关机的回音。一路的担心终止在季宇几日后的来电。戏谑的语气，不讲理的"胡闹"，让林然有想哭的感觉。 能闹，说明季宇还拥有活力的生命。于是，安心。太阳很灼热。林然很恬静。
归来，林然体会到旅行的另一个意义是思念。
安妮说，爱情不是用来交换的。我爱你不是为了证明能让你爱上我。林然很傻。所以，中毒太深。中的是情花毒，断肠草是唯一的解药。
（十九）
林然很清楚自己是属于暗夜的女子。林然常梦到自己是一个在摇篮的婴儿，随波逐流，等待一个人将其抱起。从此，落地成人，温柔，乖巧而甜美。
注定，季宇不是抱起她的那个人。因为，季宇说自己是个孩子，话多。撒娇般的语气。
身边已经出现温暖的人，对林然也很好。只是。林然太傻太认真，学不会安然享受这样的好，用貌似的坚强固执的拒绝温暖的靠近。
失去了熟悉的家，遇不到相守的人，不安全的感觉包裹着林然。除了工作，林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救赎自己。
林然接到通知，需要去南方S城工作一段时间。临走前夜，林然辗转难眠。
5月14日。母亲节。
因为这一去，林然并不知归期，所以选择陪母亲过了节再走。不敢想——清冷的灯光下，母亲独守电视，不能入眠。哭肿的双眼，憔悴的面容。门外，再也不会想起另一个人回家开门的声音。——泪，忍住，不落下。
5月18日。涓的生日。
这个与林然一同长大的女子，这个下辈子林然还想做姐妹的女子，离开前，林然和她见了一面。怀孕的辛苦，妊娠反应，让涓吃饭都难受。林然却莫名的有点羡慕。不止一次的，林然偷偷幻想过和曾深爱的他要有个孩子，像他一样漂亮顽皮的孩子。因为他喜欢孩子，因为他熟睡的时候像个孩子。因为家庭危机，林然用沉默和绝望，让幸福从指尖滑过。
5月29日。父亲的生日。
父亲的爱，是深藏在心底的，沉默的表达，犹如无语的高山。林然也如此。即使再爱，也不会用过多的言语去诉说。对于男人，理解很重要。所以，到最后，林然想自己还是会原谅父亲的。
爱，因为宽容而显现。责任，因为懂得而长大。
S城，季宇工作的城市。那是个什么样的城市？该如何去面对？与季宇相遇的这一季，林然破坏了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。只是，仿佛谁说过，爱情来临的时候，是没有规则的。
没有哪一次的离开，心情如此的复杂。曾几何时，林然总是无牵无挂的上路；但是，这次，不可以。对家，对工作，林然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。春姐，一个影响了林然成长的人。16岁那年，31岁的她开着blue bird，载着林然，走在北三环的路上。她说，从事着自由职业，虽然有老公做强大的经济后盾，但一旦上了轨道，就不能停下。
如今，林然也在路上，不能停下。只能前行。
（二十）
火车启动的刹那，林然想起临走前和玉的对话，哭了。
玉：虽然我们走的不一样的路，但我会一直在老地方等你。
林然：你习惯我离开，我习惯你等我。
玉：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，和我一样过平凡的日子。因为，远离后，我无法预知你的心情。
玉，林然高中的同桌。成长，彼此陪伴，彼此见证。
读书时，一次早操后解散，林然和玉被人群冲散。当她们彼此看到对方时又不约而同说，"我怎么把你弄丢了呢？"安心的感觉。只是，林然还是丢失了一个孩子——北方的他。
火车靠站，林然收到玉的短信：我还是喜欢我们高中的时候，有梦想，有拼搏，有爱情，纯粹的精神。干净，想恨想爱，都很直白，可以任性，可以无畏的坚持。最重要的是只要努力就有回报，只要坚持就有胜利，再微不足道也都是自己争取的。想回去重头开始，决不浪费一分一秒，享用那些艰苦。
林然应答：重要的是，我们的默契，不分时空地域。我仍相信努力会好！
这么多年，和玉的默契随岁月坚韧。玉，林然命中的女子，那么谁又会是林然命中的男子呢？
启程前，林然知季宇去了西部的C城。
短信。林然：还回S城么？
季宇：回。
S城，林然不喜欢也不讨厌。S城，从林然到达的次日，就开始下雨。
雨水让空气愈发的湿热，沉闷。不知道是天气出了问题，还是身体出了问题，林然觉得整天都晕晕乎乎的，好像高原缺氧反应。喝下同事买来的凉茶，中药熬制，苦苦的。这样的味道，是林然熟悉的。为了减轻生理的病痛，林然不知道喝过多少这样的药水，却依然受着炼狱般的痛。那样的痛，让林然想过死亡。没人疼的女子。林然总是这样自嘲的想。季宇曾说过爱她，疼她的。虽然。
生理的病痛并未缓解，精神的痛就接踵而至。婚姻的解体，对母亲造成了很大的刺激。林然会随时随地接到母亲歇斯底里哭泣的电话，满是对生的绝望。林然选择了忍耐，用最大的能力去忍受。几次，林然也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。死亡，是林然不敢想的。生命之重，林然承受不起。
（二十一）
家庭的危机，林然沉默的忍受。
忙碌的工作，林然安静的等待。
或许，林然希望出现奇迹。一个幸福的奇迹。
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林然会敲入熟悉的名字，那是想念。网络时代，让空间距离隐于无形，也让点滴隐私无处藏身。
文字向林然勾勒一幅幅鲜活的画面。季宇在新的城市找到新的爱情，挥霍着年轻的身体。林然明白。季宇是个活在现在的孩子，不断追逐着新的生活方式，不断体验着新鲜的情感。哪怕有些泛滥。
林然不懂自己为什么仍会觉得心痛。哪怕曾经写过这样的字句给季宇：当所有的人都离开你的时候，如果我还在等待，那么让我们在一起。季宇回复：聪明的笨女人。
林然不懂季宇拥有如此多的爱，为什么仍然感到孤独。林然只知道，自己一直是个孤单长大的孩子，是一个需要很多爱的孩子。若生命是一场孤独的旅行，谁又会是谁的旅伴？忠贞不渝，不离不弃是种奢望吧？！
林然的头开始痛，胃部也翻滚起来，酸涩。
林然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。
（二十二）
夏季无可阻挡的到来。
林然活着忘记。
S城靠海。
季宇曾许诺林然，说，你来，我带你去看海，放烟火。
浪漫的愿望。空白的承诺。
林然还是决定独自去看海。
没有两个人的烟火。没有天长地久的礁石。
奔跑在无人的沙滩，海慢慢把沙的足迹淹埋。看风和扬起的帆，猜你已经不会回来，像天空留下的空白。
想开，在潮水退去之后离开。但现在，还为什么继续忍耐。爱只留给了等待，等多久也没有答案。
收起看不见的结果，背起所有梦，让记忆在时间的海底沉没。也许在幻想的尽头能遗失了寂寞，是不看不听不说。
卸下带不走的承诺，放下所有痛，就让它被退去的海水冲走。也许在天的另一头，能留一条彩虹，把所有记忆全部带走。
玉买了房子，希望林然回去。被人惦念始终是件温暖的事情。虽然林然的命运是漂泊。
（二十三）
S城的工作即将结束。
季宇没有回来。
香气袭人的玉兰开了一树，也落了一地。林然想起了桂花飘香的那个天堂。
没有征兆的，林然晕倒了。片刻就失去了知觉。瞬间无法呼吸。呕吐，无法进食。苍白的脸色，细密的汗珠。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，躺下是唯一的选择。
终于可以安然入睡了。沉沉的睡梦中，林然再一次看到了季宇，穿着纯白的T恤，露出好看的笑容，纯真如孩子。
晕倒前，林然得到的关于季宇的最后消息是“项目砸了，票子飞了，女人跑了，工作丢了”。
林然无端的流泪了。
林然不知道季宇在哪？她想他在都市里迷失了方向。她想带他回家。
爱情，是无论一个人多么坏，多么任性，总会有个人牵他/她的手，微笑地说，孩子，我们一起回家吧！
……
